我从未长大1

我想，我是一个幸运的人。
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，有一对好的父母，有着不错的教育环境，我应该已经很满足了。只是，过去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流逝，所以趁着我还能记住，就把它们写下来吧。

我的爸爸妈妈都是无锡人。江苏无锡，位于中国南方的一座小城市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，也没有浮躁的社会。

我对奶奶没有什么印象，她在我出生后的十几天便离开了人世。爸爸妈妈常常对我说，奶奶是个孤儿，在上海长大，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，后来我们就把母亲节设为她的生日。虽然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深，但爸爸时常提起她。小时候，爷爷赌钱，家里债务缠身，奶奶一个人在女人街卖衣服，养活爸爸和他的两个姐姐。我想，她一定是个伟大的人吧。

爷爷在我六岁那年去世。2012年冬天，我坐在沙发上看少儿频道的动画片，电话响了，我接起电话，是爸爸。我问他怎么了，我只记得他的声音梗咽，艰难地说出：“爷爷去世了。”然后让妈妈接电话。那时候我对“去世”没什么概念，只知道那意味着一个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，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。我哭了，我好难过，伤心的不只是以后再也玩不到爷爷手机上的游戏了，而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。

爷爷是个很伟大的人，每次爸爸提起他，总是带着几分骄傲。年轻时，爷爷当过兵，后来做工程，赚了很多钱，自己造了一栋别墅。爸爸从小就拥有许多别的家庭没有的东西：小霸王游戏机、电视，家里还有一个大鱼塘，就连爸爸去买冰棍，爷爷给的都是百元大钞。爸爸也常常骄傲地对我们说，小时候全班的同学都会到他家参观，然后写作文。我和爷爷相处的时间不算长，但我知道，爸爸很爱他，他也一定很爱爸爸。

可这一切在爸爸上初中后开始变了。爷爷染上了赌博，一次次地输，很快便输光了所有的钱，逃在外面，和爸爸说了再见。之后的日子里，爸爸一年也见不到爷爷几次，奶奶独自赚钱供爸爸读书。爸爸在寄宿学校，爷爷偶尔会偷偷来看他，坐在床头，哭着对他的儿子说“对不起”，但很快又匆匆离去，因为讨债的人随时可能找上门。

时间过去了很多年，爷爷和奶奶最终离婚。爷爷老了，病了，他的两个女儿，他曾经的妻子，没有人愿意花钱给他治病，只有爸爸一直陪着他，四处借钱，只是不想那么早和自己的父亲说再见。从我记事起，爷爷就一直需要呼吸机，除此之外，他和同学家的爷爷没什么不同。他说我是小区里最好看的孩子，总是把我扛在肩上，带我去超市，偷偷塞糖给我吃。在家乐福，他不付钱就拿起称重的糖塞到我嘴里，我知道这样不对，所以会去让他付钱。我知道这是错的，但错的不是他对孙子的爱。

我好爱我的爷爷。他在郊区有一栋平房，常常坐在躺椅上，把我抱在怀里，让我玩他老人机上的游戏。我很怀念那段时光。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少数最亲的人之一。我好想他，我真的好想他。我叫小镜子，这是他给我取的名字。

时间很快，很快就到了我和他说再见的时候。那是我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离别。爷爷在从南京回无锡的路上去世了。爸爸带他去南京看病，可他终究没能撑过去。他走后，给三个孩子留下三处房产，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。也许，他还没有准备好和这个世界告别，或许，他还想着和孩子们一起生活，安度晚年。但有些事情，并不是你想就能发生的。

爷爷去世后，爸爸给他烧了一座很大的纸别墅，烧了许多金银元宝。这就是我对爷爷的所有记忆了，它们正在一点一点从我的脑海里消逝。但我知道，他始终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。